在辰砂剛出生的第一個百年，他跟鑽石一直是在一起的。
 　　‎一直都、在一起。
 　　‎辰砂睜開眼。第一個看見的是老師，第二個就是鑽石。
 　　‎鑽石其實比辰砂早幾個月出生，但那樣的時間在寶石的漫長歲月中太過微小，幾乎與摘下一朵花的時間無異。
 　　‎硬度最低的寶石、硬度最高的寶石。
 　　‎他們一起學習普通的知識、一起由老師帶著走出學校、一起閱讀圖書館裡的書籍。辰砂記得在學習語言的課程中，鑽石轉過頭來，眼尾微垂的眼彎了起來。
 　　‎他說：「喜歡喔，我喜歡辰砂。」
 　　‎辰砂理解了鑽石的意思，羞紅了臉。
 　　‎他撇開頭去，那個下午他沒有再對鑽石說一個字。
 　　‎辰砂第一次失控的時候鑽石也在場。
 　　‎身上的毒液對他人是有害的。所以辰砂誰都不想見。
 　　‎窗戶把湛藍的天空切割成很多塊，好像也變成了一塊一塊的寶石。‎窗邊的花朵被從窗戶縫隙吹進來的風吹的搖曳，細嫩的白色花瓣掉了幾片下來。
 　　‎辰砂拾起那些花瓣，於是花瓣被他的毒液浸透。
 　　‎髒了。
 　　‎辰砂覺得很噁心。他彎下腰抱住自己，毒液在口中翻騰。一張口毒液就從口中漫出，在地上曲折成閃亮的銀色枝條。
 　　‎「辰砂？」
 　　辰砂聽見了鑽石的聲音。他直起身看向鑽石，眼裡的深紅濃稠得幾乎要停滯。
 　　‎多好啊，最高的硬度和最溫柔的脾氣。
 　　‎沒有人會不愛他的。
 　　‎體內漫延開的不僅是毒液，還有一種難以言語的心情。‎那樣的心情大約就跟辰砂本身一樣易碎。
 　　光是觸碰就會粉碎、會受傷、會痛苦。太過不堪了、又覺得自己惡劣。無法停止這個輪迴，只能一次又一次的折碎自己。
 　　要是他的身體也能碎去，再也拼湊不起來就好了。
 　　無法被拯救的他。
 　　‎「不要過來。」辰砂轉過身不去看鑽石，身旁漂浮著的毒液慢慢飄下，在他身邊下起一場永不停止的雨、將房間內的氣氛扭曲成僵硬的顏色。
 　　‎鑽石抱著花束站在辰砂身後。
 　　‎「是辰砂覺得不舒服嗎？還是討厭我了？」鑽石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明的委屈。
 　　‎「……」辰砂扭頭看了一眼鑽石，果然看見了皺著眉頭委屈巴巴的鑽石。
 　　‎鑽石不再說話，只是站在那裡看著辰砂，直到他終於受不了那漫長的沉默，再次開口，「你出去。」
 　　‎「我不要。」鑽石拒絕了，「我怎麼能讓心情不好的辰砂一個人？我們去看水母好不好？牠們這幾天會一起繞圈圈呢。」
 　　‎「我說走開！」辰砂轉過身，一揮手、指尖流淌著的毒液便濺到了鑽石臉上，留下一行銀色痕跡，好像他的眼眶裡也流出毒液在臉上蜿蜒而下。
 　　‎辰砂蹲下身抱住了自己，顫抖的指尖貼合著身體像是驟雨落下。他嘔出更多的毒液，從口中噴湧而出的毒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漫延開來。
 　　毒液淌到鑽石的鞋邊，他卻依然不動。
 　　‎「我知道辰砂的毒液是有害的，但是辰砂有一顆溫柔的心，所以我不害怕。」鑽石纖細溫柔的聲音在房間裡迴盪開，過了半晌他又說：「我喜歡辰砂，永遠都喜歡，所以辰砂不要趕我走好嗎？」
 　　‎辰砂站起來，毒液沾到衣服和臉，狼狽極了。他抬頭就看見了鑽石悲傷的笑容。
 　　‎心底狠狠一抽。辰砂豎起眉，抿著唇注視著鑽石。
 　　‎他哪裡值得他喜歡？
 　　‎硬度低、懦弱、自卑還有會傷人的毒液。‎他找不到自身的價值，並且為此而痛苦。
 　　‎這樣的他怎麼能夠被他喜歡呢？
 　　‎是他太溫柔了，連他這樣的人也無條件的接受。‎要不是同一年出生，說不定他們永遠都不會有交集。
 　　‎辰砂的內心感到沒來由的煩躁。鑽石卻拉住辰砂的手對著他微笑。但鑽石臉上的毒液痕跡對於辰砂來說實在太過刺眼。
 　　辰砂幾乎有種衝動想挖出自己的雙眼，只要能不看到那樣刺眼的痕跡、好像在狠狠的拆碎他的痕跡。
 　　‎他第一次傷害到同伴。
 　　‎下次是誰？
 　　‎要是他能夠跟花一樣，在短短的時間裡凋謝該有多好。
 　　‎辰砂蹙著眉垂下眼，眼眶漫出了毒液，閃亮且氤氳著霧一般的柔和。
 　　‎「不要對我這麼好……離我遠一點……」他呢喃著，「你太溫柔了……」‎最後一句細微到幾乎溶入凝重的空氣中。
 　　‎鑽石拉著辰砂出了房間，他們去找露琪爾請他把鑽石臉上沾到毒液的地方削掉。
 　　‎辰砂看著鑽石的臉頰上被削下了細細碎碎的碎片。‎一面已經沾上了純銀毒液，而其他地方依舊閃閃發光、夾雜著各種各樣的色彩。
 　　就算沾上了他的毒液，鑽石也依舊耀眼而美麗。
 　　辰砂更加覺得自卑了。他怎麼能夠站在鑽石身邊呢？
 　　‎露琪爾拿著粉撲沾上白茉莉種子，幫鑽石上了白粉。而辰砂始終安靜的站在一旁、一言不發。
 　　‎之後辰砂甚至順從的陪著鑽石去看了水母。水母在池塘裡繞來繞去，聚攏又分開。
 　　‎一隻水母跳了起來，噴起的水花濺到了辰砂的臉上。他瞪大眼睛，有些呆傻的樣子一下就逗笑了鑽石。
 　　鑽石用戴著手套的手輕輕抹去辰砂臉上的水珠。幸好擦的即時，白粉沒有掉。
 　　辰砂蹙起眉頭，欲言又止的。他的語言課程早在幾十年前就已經學完了，但他現在卻覺得自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。
 　　「辰砂？」鑽石睜著一雙圓圓的大眼睛看著辰砂，眼中有些疑惑，不過半晌他又笑出聲來，「我們去摘花好嗎？」
 　　辰砂抬眼看他，看到那雙眼裡面的光彩燦爛，像是陽光月光星光揉合而成、閃耀而不強勢、溫柔而不遲疑。
 　　「嗯……」辰砂點頭，想起了鑽石剛才拿來的花還在他房間裡。
 　　不過可能沾上了毒液，要枯萎了。
 　　他們走出學校，在出學校之前還被尤庫蕾絲叮嚀要時刻注意天空。他們在一大片花海裡面，辰砂看見鑽石摘下一朵鮮紅的花，溫柔的觸摸它的花瓣。
 　　辰砂戴上了手套，在花海中小心翼翼到有些神經質。
 　　他不想傷害這些花。
 　　他指尖輕捻摘下一朵白色的花，鮮黃色的花蕊像是太陽的顏色。
 　　鑽石走過來向辰砂展示他摘的滿滿一大束花。
 　　「辰砂多摘一點漂亮的花嘛，看到漂亮的東西心情也會變好的。」鑽石笑咪咪的捧著花束，用臉頰去蹭那些多彩的花朵。
 　　「一朵就夠了。」辰砂看著自己手中顯得有些孤單的白花。
 　　給再多、他也沒辦法像鑽石那樣去觸摸。
 　　他的觸摸就是在傷害。
 　　一朵就夠了，如果要傷害的話。
 　　一朵就夠了。
 　　鑽石蹙起眉頭，粗粗的眉毛還帶著幾分稚氣，「那麼我分辰砂一半。」他將手上的花分了一半出來塞進辰砂懷中。
 　　辰砂驚訝的攏住花朵，有些難為情。鑽石的眉眼之間卻是笑意，風吹動他的短髮，淡黃的蝴蝶在他身邊飛舞。
 　　鑽石牽起辰砂的手，「我們回去吧。」
 　　辰砂永遠都忘不了那片花海，還有……鑽石的那個笑容。